對萬里長馳的路線計劃,漸漸喚醒我幾乎塵封在四川西部的回憶。隨著畫面在腦海中逐漸清晰,我的嘴角也慢慢上揚,而當那背景音樂在耳邊響起,我更忍不住地笑個不停。「Boom…bah lah lah lah lah… boom bah lah lah lah lah…」
座落在四姑娘山腳下,是純樸美麗的小日隆鎮,住在鎮裡的居民多半是嘉絨藏族人。傳統上鎮民的維生方式,是放牧犛牛,採集供出口的野生蕈類,像是松茸等的高等食材。自從早期的行腳人發現四姑娘山的美麗,而廣為口耳相傳之後,旅遊收入也成為日隆鎮的一個財源,而其中,最傳奇性的行業,恐怕要數那聲勢浩大的休旅車載客隊了。
日隆和成都不算太遠,可是山路時常坍方,比台灣的新中橫有過之而無不及。自從 2008 年的汶川大地震之後,地基似乎更不穩,在夏天雨季的月份,路簡直是天天搶修。大巴士必須改道小金,這一改,就是15個小時的車程,有時還得在小金歇宿一宿。對於趕時間的遊客來說,這實在不是個很經濟的選擇,於是,不知何時開始,遊客、山客開始採用可靠、快捷的休旅車載客隊的服務。
去年九月,在數天的徒步逍遙行之後,我和我的客戶都累了,歸心似箭。真等不及回成都享受麻辣火鍋,紅油抄手,回美國吃道地的牛肉漢堡。
我們的司機,當然是休旅車載客隊的一員,看起來很年輕,年輕到我懷疑他是不是真能承擔旅途平安的責任?我很想相信他,畢竟他是我乾兒子的爹介紹的,我乾兒子的爹是這次徒步行幫我們牽馬的,人很可靠,幫了我們不少忙。他和我們的司機從小一起放犛牛長大,可能還穿過同一條開檔褲。
「如果他介紹的人不可靠,還有誰可靠?」我催眠自己,可是接下來發生的連串小事,讓我懷疑我自己。
我們把我們的大包丟上車,捆好紮好,一行人上車就定位,這同時,他也在駕駛座上打了不少個電話,包括他和他老婆的甜蜜對話,還有許多我不知道打給誰的。好不容易他掛上電話,我想「這下可以走了吧,有兩個人還有晚上的飛機要趕呢」,可是他連抬一根手指的動作都沒有。
引擎又空轉了十來分鐘,我不得不問「我們在等什麼?」
「喔,昨天住我們家旅舍的日本人,今天也要走了,他們要到小金去。」
「嗯,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?」
「你們都是徒步的,你又帶外國人,你們應該認識認識。」
交際應酬、結交朋友可能是生意成功的重要因素,但這也太天馬行空了吧,我客氣但是堅定地說:「我們真的該走了。」
「再等十分鐘就好了。」
我嘆了一口氣,回頭看看已經癱瘓在座位上的隊員,還好,這幾天的中國行把他們訓練成處變不驚,懂得如何以不變應萬變。
日本遊客沒出現,出現的倒是一個鎮上警察,塞給他一包小孩子的功夫裝,看起來還是手工刺繡的,軟軟的絲質,金黃的顏色,這小孩可要神氣了。他解釋說:「喔,他的小孩在成都上學呢。現在我們可以走了。」
「嗯,日本遊客呢?」我只是想想,忍著沒有發問,怕他把他的右腳從油門移到煞車上。
一開車,他就碎碎念著「這次一定得換輪胎了,上次去成都就該換」。我擔心著行車順暢,有點不開心,所以沒理他。
他轉變話題,開始套問我這次帶隊賺了多少錢?我翻了翻白眼,我實在不喜歡別人以為賺外國人錢很容易的態度,有點惱怒起來,更是不理他。
也許是有點自討沒趣,他開始放起音樂來。我敢說就算是你嘴再甜,也沒有辦法恭維他的音樂品味。我開始可憐自己,可憐我那些美國隊員,路況加上鬼音樂,想休息是難囉。他敞開喉嚨開始唱歌,我開始想要找點話題打破這個僵局,卻苦無一條認識的歌。他居然連當時最流行的「姑娘我愛你」都沒有?
突然,音響中傳出疑似 hip hop 的節奏,很輕快。「boom bah lah lah lah lah…」呃,好像還是英文的。這下大家樂了,正準備隨著舞曲扭動身軀,找些調劑,主歌詞上場了「You got to lick it before we kick it, you got to…」大家揮舞中的手臂凍在半空中,你看我,我看你,一臉古怪,這個歌詞,嗯…而這時,他快速地駛過一堆落石。
「Psssss….」胎爆了。
大家似乎一點都不介意,相反地,大家迫不及待地下車舒活筋骨。一個人把音量調高,大家沉浸在「kick it, lick it」的舞曲中跳舞。司機在背景中換備胎,在最後一個「boom bah lah lah lah lah …」結束之前,我們居然又可以上路了。
我對他熟練的換胎感到很佩服,接下來,他的「我們都是兄弟」的搭肩拍背手法,讓一個路警沒有為難我們,更是讓我嘆為觀止。我也開始對他比較和善,還翻譯了一些台語老歌,像是「愛拼才會贏」,還有什麼龍千玉的,他的話匣子也開了,教了我不少嘉絨藏族的習俗,怎麼過藏族新年,小時後放牛燈等等的故事。
接著他又興高采烈地說,四姑娘節,小伙子怎麼對小姑娘示愛的故事,「小伙子會摘下心儀姑娘衣裳上的配件,然後開始跑,這姑娘就得追,喜歡的話就訂下約會時間。」我好奇地問,「你和你媳婦就這是這樣認識的囉?」他臉上閃過一絲黯然:「我們的婚事是雙方爹娘訂下的。」我有點後悔我的莽撞,根據我的猜測,他的婚姻是甜蜜的,也許他是希望能夠在父母的羽翼下多些自由,晚點長大吧?畢竟,他似乎才二十出頭,興高采烈地要我告訴他所有關於台灣、美國、世界的故事。
儘管他碎碎念著他沒有時間洗車,他還是冒著被開單的風險,把車開進成都,送我們回到城中心的旅社。我揮手再見,互道珍重。一開始我的確懷疑過他,不想信任他,但現在,我挺喜歡他的個性的。
這趟萬里長馳,我們也會經過四姑娘山區,也許有緣會再碰面。這次,我要嘗試告訴他那首 20 Fingers 樂團的 Lick it 到底在唱些什麼,畢竟他應該知道的,你說是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