踩著天母古道的階梯往上,前方穿著New Balance粉紅跑鞋的健行客,瞪著左手邊的農地,驚呼:「啊,牠是不是死了」,我快步上前,兩個下行的女孩也圍上來,指點著一隻橘棕黑雜色的小貓。
「我每次都看見牠的,昨天還好好的。」粉紅跑鞋女士擔心的說。「怎麼辦?」
「昨天?」我心頭正疑惑她是不是天天來這兒健行時,小貓驀地翻了個身,打了個噴嚏,又滾回牠「詐死」的睡覺姿勢。
「貓咪就是愛睡覺。」我咧著嘴笑開了,掩不住鬆了一口氣的感覺。
繼續前行,天候還早,沒有遇到呲牙裂嘴的台灣獼猴,卻在紗帽路旁見著粗壯的蕨類、早開的杜鵑花、嬉戲的白蝶、享受春意的瓢蟲情侶。感覺怎麼這麼好?我想,我也喜歡健行的滋味。就算天天來健行,有什麼好奇怪的呢?
在美國留學期間才接觸戶外活動的我,開始也是從健行開始,專注於攀登活動之後,就很少自發性的健行了,健行到哪裡去呢?有岩壁嗎?走路這麼好玩嗎?
攀登界有個術語叫做”approach”,意指從車子(或營地)出發到起攀處的那一段路。我常聽的一個攀登podcast,The Enormocast的主持人Chris Kalous常說”hiking is an approach to nowhere.”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,贊同的不行,說:「要不是為了要攀登,才不願意背這麼重的東西,走那麼遠的路呢!」
去年底因為子宮肌瘤過大,剖腹處理,醫生說保守起見,半年內不要攀登。雖然自我安慰半年並不長,不敢說沒有沮喪的心情。聽說走路不但能夠幫助恢復,也是這半年內最好的運動,出院回家之後,每天都會出去走一走。
慢慢的走路的時間愈來愈長,這份「成長的感覺」相當好。
動刀前,我不可能會為自己能「連走三十分鐘」感到驕傲。但這一陣子,看身體從進出計程車都困難,到走十分鐘、十五分鐘、三十分鐘。我想更進步,走得更穩健更遙遠,對於我的要求,身體大聲且清楚的回應,這聲音真好聽。
我不是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,開始攀岩的時候也是這樣的,後來似乎變成不管怎麼努力要求,身體的回應緩慢,我還常懷疑沒有回應。其實身體再誠實也不過了,是自己需要更專心聆聽,換種方式聆聽。
在家附近亂走不能再滿足我之後,開始往上走,往下走:軍艦岩、芝山巖、忠義山、指南宮、四獸山、天母古道,我走進綠意裡,走進香煙氤氳的寺廟裡、走過台灣藍鵲的嬉鬧、走過硫磺染黃的溪流、遙看臺北盆地的夕陽、燈光閃爍的夜景。
過程中我回憶到2015年感恩節前夕在猶他州的印第安溪峽谷(Indian Creek Canyon),計畫當天連爬兩座高塔─南左輪和北左輪手槍(South & North Six Shooters),總攀爬高度只有七段繩距,但因為沒有四輪驅動的車子,所以當天走了很遠,粗估走了幾乎20公里的”approach”。那時候有嚷嚷怎麼沒有皮卡車(pick-up truck),但回憶起來走在蒼茫的紅色沙漠裡,其實是很舒服的,前方掛著細細的彎月,兩座高塔夜裡的剪影窈窕動人。
一年多後,我在台北的郊山下,對那時的繩伴和現在的走伴說,「你不覺得那時走路才是最棒的旅行方式嗎?」
走路是緩慢,但才不容易錯過美好的東西。